烬海燃星灯_第15章

“……和这个……顺手把你从那老狗爪子底下拖回来的……”

“……‘魔崽子’……”

赤炎的声音拖着调子，在冰冷湿漉的岩洞里回响，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，带着赤裸裸的残酷笑意，狠狠砸在云芷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尖上。

“……暂时狼狈为奸？”

他咧着嘴，腰腹的伤让他笑容有点变形，显得更加疯狂和不真实。

“选吧，小魔种。”

选？

巨大的岩洞空寂得只剩下水滴落石的声音，沉闷得像捶打在鼓膜上。

云芷僵在原地。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赤炎那句句诛心的话语中被彻底抽空，只剩下冰水泡烂的麻木和一阵紧过一阵的战栗。

左手腕内侧那道沉寂已久的魔纹印记，像被烙铁烫了，猛地爆发出灼人骨髓的痛！那痛感如此清晰，仿佛要穿透皮肤，烧掉她所有的侥幸和逃避。

水洼边，那个男人的脸——冰冷、苍白、浸在泥污里，眉眼间的轮廓即使此刻也带着刻骨的锋利，那是属于魔君凌烬的面具，撕下了“忘尘”的伪装后，只剩下冰冷的真实。

碑血泪印……爹……凶手……师祖……

画面在脑子里翻江倒海！燃烧的宫殿、魔尊护雏的巨掌、婴儿啼哭、玉虚子那只抓来的手！那只……同样带着魔纹的手！真相像无形的巨斧，将过往二十年被精心涂抹的画卷彻底劈碎，露出底下血淋淋、泥泞不堪的现实！她赖以生存的道宗根基，成了亲手埋葬她血脉的陵寝；她敬若神明的师尊，是把利刃插进亲父胸口的元凶！

“呃…”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喉头，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，灼烧般的痛感让混沌的脑子短暂清明了一瞬。

就在这时。

水洼里，一直无声无息、仿佛濒死凝固的男人，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紧接着，那双紧闭的眼睑之下，眼珠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。长长的睫毛，像是被冻结的蝶翼，艰难而剧烈地颤抖起来！

扑通！

一声轻微的、如同溺水者终于探出水面的喘息，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！紧接着，是更加剧烈的呛咳！整个胸膛起伏着，带动腰腹那道恐怖的撕裂伤处，暗红色的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，将那一片浑浊的水洼染成更加不祥的色泽！

“咳咳……咳……”嘶哑的、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咳嗽声在死寂的岩洞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他……醒了？！

凌烬的头猛地偏向一侧，吐出一大口带着血沫和泥水的污物。胸腔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。他终于挣扎着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
深灰色的眼瞳消失了。

只余下一片冰冷深邃的……暗紫色。

那紫色不像之前魔焰滔天时的狂暴熔岩，更像深潭水渊，沉静、冷漠、带着万古不化的寒意，深不见底。魔焰隐去了光华，沉淀在瞳孔最深处，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毁灭的本质。

没有去看身前警惕起来的赤炎。

那冰冷到极致的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暗紫色目光，缓缓地、精准地扫过赤炎，落在了岩洞另一侧那个僵立着、脸色惨白如纸、身体微微发抖的身影上。

目光触及云芷的瞬间！

云芷只觉得像是被极地的寒流兜头浇下！身体瞬间僵硬！如同被毒蛇的竖瞳锁定！那目光不再带着伪装的道尊审视，不再有葬魔谷中微不可察的探寻，更没有了断魂崖最后关头那昙花一现、荒谬绝伦的水盾余温。

只有纯粹的冰冷！如同冰封万载的深渊玄冰！

冰冷之下，是毫不掩饰的……洞悉！一种高高在上的、穿透了她所有自欺欺人伪装的，对本质的完全掌控！他知道！他知道她所有的身份、所有的秘密、所有的挣扎！就像一个冷漠的神祇，看着陷阱里绝望挣扎的猎物！

那洞悉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。

下一刻，凌烬的嘴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！

那不是笑！更像利刃出鞘时，刀锋上掠过的一丝冰冷反光！

紧接着，他低沉、沙哑、虚弱却字字清晰、如同冰锥撞击玉石的声音，在滴水的空谷里清晰地回荡开来，一字一句，狠狠地凿在云芷的神经上：

“玄清圣女？”

沙哑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
“玉虚高徒？”

冰冷的嘲讽如同毒蛇缠颈。

那暗紫色的眸子里，所有的情绪都敛去了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、近乎残忍的冰冷快意！如同欣赏一件即将破裂的瓷器！他要亲手将她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层虚伪面纱也撕下来！

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云芷那死死攥紧、指节泛白的左手手腕内侧的位置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，却带着洞穿一切、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：

“……魔尊血裔？”

他顿了顿，仿佛要加重这毁灭的重量，暗紫色的眸子里那点冰冷的快意几乎要凝成实质！

最后一句，如同审判的最终定槌，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，轰然砸落：

“……还是……”

“……那个叫玉虚的老狗……”

他扯动嘴角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如同淬毒的冰棱刺向云芷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！

“亲手点化你爹道陨……”

“让你叫了他二十年……”

“师祖？！”

轰——！！！

“师祖”两个字！

像是点燃了早已填满云芷胸腔的熔岩！

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碎！

被玉虚子灌输的二十年“养育之恩”、“授业之德”、“天命之责”！

被所有道宗弟子崇拜、羡慕、嫉妒的“圣女”光环！

以及……最后那一丝，在面对断魂血誓碑时升起的、对碑上画面的一丁点怀疑……

全都被这赤裸裸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残酷真相和讽刺快意的三个字——

“师！祖！！！”

——彻底碾爆！焚毁！！！

巨大的、足以淹没一切的耻辱感和冲天的恨意如同海啸般涌上来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！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

一声不是人声、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嘶嚎从云芷喉咙深处迸发出来！如同被剥皮抽筋的野兽临死前的哀鸣！回荡在冰冷的岩洞中，带着刺穿耳膜的力量！

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！不是因为虚弱，而是因为那无法宣泄、焚心蚀骨的愤怒和耻辱！眼前瞬间变得一片血红！理智彻底被滔天的恨火焚成了灰烬！

“不是——！！！”

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！声音因为用力过度而破裂！右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！左手疯狂地在腰间的储物袋里抓掏！掏出了那个曾被玉虚子亲手赐下、装着各种疗伤丹药、她视为师长慈念的精致羊脂玉瓶！

玉瓶在她手里！瓶身上那微弱的灵光，此刻看起来刺眼无比！像一张咧开的、属于“师祖”玉虚子的讥讽笑脸！

“啊啊！！！”

云芷双眼血红！猛地将它狠狠掼向身旁冰冷坚硬的洞壁！

啪嚓——！

一声脆响！玉瓶炸裂！里面仅存的两颗流光溢彩、蕴含精纯药力的灵丹混杂着羊脂玉的碎片，四散飞溅！浓郁的药香散开，却被这洞中弥漫的死寂和恨意冲得荡然无存！

她仍不解恨！失去焦距的猩红眼睛猛地转向地上那些散落的碎片！如同看到了毕生的仇敌！她用那只还包裹着破烂布条、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脚，狠狠踩了上去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，死命地碾踏！

喀吧！喀吧！

细微的、坚硬玉石和灵丹被鞋底碾碎的声音，在死寂的岩洞里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格外残忍！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、陷入癫狂的母兽，一边碾踏，一边发出失控的、混杂着绝望哭腔和疯狂嘶吼的嚎叫：

“骗子——！！！伪善——！！！都是骗子——！！！杀了我爹——！！！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声音凄厉得几乎不成人声！

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，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！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浆，冲刷出两道扭曲的痕迹！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伤痛而彻底脱力，膝盖一软，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！碎片刺破薄薄的衣物和膝盖的皮肤，带来尖锐的刺痛！但她浑然未觉！只是用手死死抠着地面锋利的棱角，指甲几乎要折断！肩膀剧烈地起伏抽搐着，压抑着那无法宣泄、焚烧五脏的滔天恨意和毁天灭地的耻辱感！

崩溃！彻彻底底的崩溃！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，只剩下一个被滔天恨意灌满、不断抽搐嘶吼的躯壳！

而这一切，都清晰地落在那双暗紫色的冰冷眼瞳中。

凌烬依旧躺在冰冷浑浊的水洼边。胸口的起伏因为刚才的话语和云芷的崩溃爆发而显得更加急促艰难，腰腹的伤口渗出更多暗红的血。但他那双深渊般的暗紫色瞳孔里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或触动。

只有纯粹的冰冷。

那冰冷之下，甚至……还有一丝近乎空茫的疲惫？

赤炎站在一旁，看着地上彻底崩溃嘶嚎的云芷，又看看水洼边眼神冰冷疲惫的凌烬，眉头紧锁，暗金色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不定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，紧了紧腰腹间那道被妖力勉强压制的狰狞伤口，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。

就在这时！

地上的云芷猛地抬起了头！

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水洼边的凌烬！

恨意如同燃烧的毒火，点燃了她所有残存的力气！是他！就是他撕开了这最后的疮疤！是他把这血淋淋的耻辱钉死在她身上！

“都是你——！！！”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！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，猛地从跪地的岩石上弹起！踉跄着，不管不顾地朝着水洼边那道重伤的身影疯狂扑去！

她像一头绝望的疯虎！双手成爪！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——撕碎他！撕碎这个最后撕碎她所有幻象的存在！哪怕同归于尽！哪怕粉身碎骨！

“去死——！！！！”

“靠！”赤炎瞳孔骤缩，暗骂一声！再也无法旁观！

他顾不上腰腹撕裂般的剧痛，身影快如鬼魅！在云芷沾满泥污血痕、如同厉鬼般的手爪即将触碰到凌烬颈动脉的瞬间！一只覆盖着凝练金红妖力手掌猛地探出，狠狠扣住了她的手腕！

强大的力量！冰冷的触感！

“够了！”赤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，如同惊雷在云芷耳边炸响！他死死箍住云芷疯狂挣扎的手臂，强行将她从凌烬身前拉开几步！妖元涌动，强行压制住她爆发的死力气！

“你他妈想死别拉着我们垫背！”赤炎对着陷入疯狂、仍死命挣扎、指甲几乎要抠进他手腕肉里的云芷怒吼！眼神锐利如刀，“这老魔头现在就剩半口气！你掐死他容易！然后呢？！玉虚老狗在谷外！刑堂那帮疯子也在外面！你赤手空拳杀出去？！”

他用力一拽，将云芷整个身体都扯得微微离地！逼近她的脸，暗金色的瞳孔燃烧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，声音压低却如同钢针：

“想给你爹报仇？靠在这儿杀了这半死的魔头？还是要靠你现在这副德行冲出去跟那老狗拼了？！”他一字一顿，直指要害，“留着他！哪怕他只剩一口气！他也是个能把这天捅个窟窿的‘魔君’！”

“玉虚老狗！比你！比我！比所有人都更怕他！”

赤炎狠狠甩开云芷被他箍住的手臂！

云芷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后退数步，最终重重跌坐在冰冷湿硬的岩石地上！身体因为脱力和挣扎消耗彻底瘫软下来！急促地喘息着，胸膛剧烈起伏，泪水混合着血污依旧在不受控制地涌出。眼中的疯狂和猩红一点点褪去，被巨大的虚空和迷茫取代。

报仇……玉虚子……

赤炎的话如同冰冷的冷水，泼在她焚烧的恨火上。

水洼边，凌烬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在云芷被拉开后，那冰冷的暗紫色眸光彻底黯淡下去，眼帘沉重地再次合拢，身体归于沉寂，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审判从未发生。只有微弱到几不可察的鼻息，证明他还未死去。

赤炎也闷哼一声，捂着腰腹那道被云芷挣扎再次牵动的伤口，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。他咬着牙，靠在一旁的石壁上喘息，疲惫地闭上眼。

死寂重新降临。只有水滴声，断断续续的压抑喘息，还有……

“呃……”一声极其细微的、带着痛苦和某种压抑不住的奇异感觉的轻哼，突然从地上那个蜷缩着的、像坏掉娃娃一样的云芷喉间溢出。

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！

不！

不是魔纹印记！

她像是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、极其惊悚的事情！

身体猛地缩成一团！那只沾满污泥血痕的手，死死地、近乎痉挛地捂住自己的……小腹！

一股极其微弱、无法忽视的暖流，正从混沌灵石一直紧贴着她掌心的位置，悄无声息、却又无比清晰地渗透进她的血脉！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召，顺着经脉，源源不断地、极其温柔且固执地……朝着她小腹深处某个位置流淌汇聚！

那感觉……

陌生！

悸动！

带着一种……

近乎绝望的……

……孕育般的新生力量？！